一部反思中国教育的小说

薄荷糖

第一章：离家出走

　　夜已经深了，无数的行人匆匆走过，奔向各自温暖的家。

　　王阳明独自坐在一个小铺门前，铺门已经关上，他心中充满了兴奋与紧张。

　　这是他离家出走的第一天，准确说起来已经有11个小时。他背着包，里面装着换洗的衣物，兜里有200块钱，回想起离家时要出走一个月的豪言壮语，此时已经略有些灰心。

　　“不能意志消沉，应该是饿了，我去找点东西”，他对自己说道

　　隔壁是一家小面馆，吃了满满一大碗面后，精神果然好了起来，“也不算难么”，他笑笑，又开始计算起手里剩下的钞票，还有190，“诶，果然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啊”

　　这时他的思绪转到了休息的问题。

　　该去哪里休息呢？宾馆是不行了，住一夜钱就全没了，再说我也没身份证。

　　网吧么？好像也要身份证

　　他想起了某年他表哥和他一块深夜上网却碰到警察突袭，偷偷逃出来的经历，那天夜里他们哥俩就在市中心的广场上坐了一夜

　　夏天的夜虽然算不上冷，但也决不暖和，他活动了下身子，下了决心，背起书包向公园走去

　　决不放弃！

　　他心里默念着

　　同一时刻，有两人也在担忧着，他们就是王阳明的父母

　　他不会有事吧，全是你的馊主意——这是他妈妈，楚小青

　　能有什么事呢——这是他爸爸，王如林

　　王如林偏过头去，眉头锁了起来，嘴里这么说，但谁能不担心自己的儿子呢

　　王阳明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这得从今天他们家的那顿午饭说起

　　王阳明中午回到家时，他爸爸王如林正在为新的稿子发愁，王如林是一个自由撰稿人，兼着多份媒体的专栏工作，作品方向以教育、家庭、情感为主，他最近写作灵感较少，正为此发愁。

　　发现儿子回来后，王如林从电脑旁站起来，跟王阳明打个招呼：帅哥回来了！

　　王阳明笑了笑：您又跟稿子较上劲啦？

　　王如林举了举发酸的胳膊，说道：最近灵感颇少，古话说得好，幸福生活是创作灵感最大的杀手啊，快跟爸爸讲讲你学校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给我点灵感

　　楚小青从厨房里端出了饭菜，正好听到了这番话，哼了一声：你要是嫌日子太幸福了，想找点不痛快呢也简单，我看你也正好在家闲坏了，下午给你联系个敬老院，去给老人打扫卫生去吧。

　　王如林赔上笑脸：我看我还是先帮领导上菜比较好

　　楚小青坐下来，关切的看着儿子，说道：你们刘老师上午碰到我，跟我表扬说你这回物理考的可以啊，说，想要什么奖励

　　王阳明心中闪过一丝厌烦，不禁奇怪了起来，心忖怎么会听到奖励却不开心的

　　他今年刚上高一，楚小青是他们学校的英语老师

　　物理一直是王阳明的强项，刘老师是他的物理老师，对他一直比较关爱，他想了想说，也没什么想要的，让我再想想吧

　　楚小青开心的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今天炖了只老母鸡，我让你爸一早上就弄上了，给你补补，哈哈，说罢开心的走进了厨房。

　　王阳明心里叹了口气，其实他是有心事的，但却不知道怎么跟父母提。

　　开饭了，桌上摆了五个菜，全是楚小青最拿手的菜式

　　她开心的介绍着各种菜的讲究和营养，一边给三人盛饭，细心的王如林却看出王阳明异常的沉默，好像有点不开心

　　“儿子，有心事？”他问到

　　楚小青也停下了手，好奇的看着王阳明

　　王阳明心里却在不断的揣摩，到底要不要告诉他们呢

　　他知道自己的爸妈属于开明的父母，但同时他也清楚心里的这个想法绝对是重量级的

　　沉吟了好一阵，他才下定了决心，毅然说道：我有点厌学了，能不能休学？

　　王如林和楚小青同时呆住，一会后楚小青反应过来，正准备说点什么，就见王如林一摆手说道：你什么也别说，我们先讨论下，说完便和楚小青一起离开桌子，走向他们的房间

　　王如林还给儿子递了个颜色，表示他会好好跟楚小青沟通，让他不要太担心

　　事实上王阳明此时已经长出一口气，该说的都说了，即使父母不同意，他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王如林直接把楚小青拉进了房间才放开，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

　　楚小青有些不满：我想的难道跟你不一样？这么大的事情，必须好好做他的工作，要把这个想法直接扼杀在萌芽里，小明一向很乖的，怎么今天这样了，难道他在学校里受欺负了？回头我找他们班主任问问去

　　王如林笑了笑，说：我想的跟你还真就不一样，他现在已经是负面情绪，你这样对着干，只能把他往你不希望的方向推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咱们现在能做的，是了解他具体的想法，然后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见楚小青欲言又止的神态，王如林又说道：一会出去后不许你说话，我来跟他沟通下

　　楚小青无奈点了点头，在一些关键的时刻，他还是很相信他这个看起来不太正经的老公

　　二人重新坐下时，王阳明好奇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他对他们在房间里的密谈很感兴趣

　　王如林现出一个温暖的微笑，问道：小明啊，你的这个休学的想法来了有多久了？

　　王阳明内心现出一丝希望，心想他们难道答应了？

　　回答道：大概有一个多月了吧

　　楚小青终于忍不住出声：一个多月？！ 怎么从来都没跟我说过

　　王阳明无奈的伸了伸舌头，说道：你看你这样，我怎么敢跟你说

　　王如林打了个手势，表示让楚小青先不说话，然后才缓缓说道：那你有没有尝试着整理出这种情绪的来源呢，比如有什么原因之类

　　王阳明回答道：其实不只是我，你随便去学校问个学生，除了那些学傻的跟逢考必第一的极品，没人会告诉你他喜欢学校，当然，我绝不是逃避自己的责任，我对于学习还是很感兴趣，但对学校，却没什么兴趣

　　王如林忽然开心的笑了起来，夸张的让另外两个人有些吃惊，楚小青瞪了他一眼，表示让他赶紧说话

　　王如林说道：我感到我的专栏可能要有题材了，因为小明说的内容很可能跟我这段的研究颇有关联

　　楚小青不满意的说道：别吊书袋子了，有话赶紧说

　　王如林带着点略显得意的神情问到：小明啊，你说说看，你对学校最大的厌恶和最深的感觉，是不是很难获得成就感？

　　王阳明好像明白了点什么，不迭的答道：对对，就是这个感觉，您再给分析多点

　　王如林得意神情不改，像个小孩一样笑道：来了，让我来好好分析下

　　他首先面向楚小青道：首先要剖析的，就是大部分学校现行的教育制度，分数制这个东西，危害太大了，最主要的一方面，就是成就感的来源太少

　　楚小青暗暗感觉他说的有些道理，问到：怎么说？

　　王如林：你看，分数制的成就感来源，最主要的只有一条，那就是名次，但名次这个东西是最不靠谱的，为什么？你看啊，一个班几十个人，永远都只能有一个第一，那剩下的那些人，基本上没什么成就感，到了学校，几千人争那个第一，这失落的人更多；或者从分数上说，这次考了满分，不代表下次还可以，永远为了那或得或失的几分担心，却忘了总结自己真正的进步，把成就感建立在这种不稳定的标准上，就是个错误

　　他清了清嗓子，续道：换句话说，一个短跑运动员，花了很久把他的百米成绩提高了0.1秒，这应该是很高兴的事情，可当他的对手换上一批更厉害的，那名次反而会下降，就让这原本是值得开心的事情变得让人伤心了，人努力的原因一定是让自己更强，跟别人比较，只是帮助完成这个过程而已，绝对不能提到最主要的位置

　　楚小青想了想，又问到：但这就是现实，这么多的孩子争夺那些教育资源，难道你能提出更有建设性的想法？

　　王如林说：这不是我提出，我只是总结一下，美国教育体制里就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相对于我们的“分数制”，他们更喜欢采用“项目制”，当然，这是我臆造出来的名词，意思很简单，当每个学生都拥有自己独特的项目时，那每个人都拥有了独特的成就感来源的机会，他们会看淡和别人的比较，从而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手头上的事情。

　　他看见母子二人都认真的看着他，认真思索话里的意思，笑了笑说：而项目制的现实意义更明显，通过完成一个项目，可以体验到这个过程里的酸甜苦辣，克服和解决很多问题，从而培养出素质和品质，例如坚强、勇敢、自信和自省等，这在以分数制为主的体系下是很难做到的，而如果你真正做过一件从头到尾完整的事情，比如创业，你就会知道，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到了本质上是一样的，那就是积累资源、克服困难，分别只在于规模或者难度，而如果忽略这些必须的素质，妄想通过简单的书本教育，让人直接从零开始，则很困难，很多成年人甚至心智都不如一些经历独特的小孩，就是这个道理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认为，培养素质最好的时段，正好就是在中学时期，你们现在学校很多的做法，是刻意避免这些环境，实际上是一种本末倒置

　　最后，他还是做了下总结：简单点说，就是教育的本质，应该是创造环境和动力，让每个学生自主的强化和培养自己。

　　王阳明听罢，重重的点了下头，王如林的这番话，其实也验证了他心里的一些想法，又想起刚才楚小青提到给他奖励自己却不太向往的时候，才发现原因其实是那不是他要的

　　他想要的，应该是自觉强化的动力，而非为了别人的鼓励

　　他有了些启发，说：那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真正的教育应该是让人有进步欲望的环境，例如我和别人打篮球，发现身体不够强壮，于是就自觉的开始锻炼身体，有意识的多吃饭，并且从自己的进步中得到乐趣，这样就比你单纯的要求我多吃饭，多锻炼要来的更好

　　王如林点了下头，说：这就是我心中教育的精神，现在之所以很多家庭教育环境不好，其实是父母不太爱动脑筋，他们习惯性的把自己的想法直接说出口，而且态度不太好，大部分都是呵责、命令等等，他们没有想过，如果这些口头指令有用，那这世界上哪还有坏人，做事也要讲究方式方法，因势利导永远比赶驴上坡要轻松，效果也来得更好

　　楚小青还是有些不服，她反问：但你不能完全否定现有的教育制度，事实上我们有了很多新的教育方法，效果也都不错，例如英语里就有很多快乐单词法等，让大家学习更有乐趣

　　王如林却摇了摇头：这就是另外一个误区，当然，我承认，教学方法的进步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教育质量，但也只是停留在表面，小明刚才举的那个例子就很好，就拿他的这个案例来说，传统的教育方式是每天只做白饭，你们尽力开发出的所有教育法或者工具，也只是把菜的花式做多，饭弄的更好吃，但不想吃饭的人仍然不想吃，只有让他们都发现了像小明刚刚悟到的道理，才能真正激发动力，让你每天做馒头我都吃的甘之如饴

　　楚小青也明白了，她说：你的这个想法倒是很新，那如果拿到现实里，例如小明身上，我们应该怎么操作呢

　　她已经从休学那件事里缓过不少，毕竟她也是个思想开明的母亲，只是事情太突然了而已

　　王如林说：我倒是觉得小明今天这个提议是个好事，说明他开始独立思考，开始反省自己的生活，子曾经曰过嘛，吾日三省吾身，值得表扬，如果你一下从学校找不到具体想做的项目，那咱们可以从别的地方开始

　　他望向王阳明说：你最近有什么特别想干的没？

　　王阳明一下兴奋起来，他说：我现在就想流浪，嘿嘿，感觉特有味

　　楚小青愣了一下：这是从哪来的想法

　　王阳明说：我跟同学几天前看了一部电影《革命前夕的摩托车日记》，讲切·格瓦拉的故事，那种革命浪漫主义情况，让人神往啊，我也不指望骑摩托，就是想体验一阵流浪的感觉

　　王如林赶在楚小青开口前说道：那电影我也爱看，在你这年纪，我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流浪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你要想好了

　　王阳明怕他妈妈插嘴阻拦，赶紧接着说道：想好了，我想流浪一个月，当然你们提供我点启动资金，我会尽快找到谋生的方法

　　楚小青呆看着他们俩一唱一和的把事情都定了，说：告诉我你们是在开玩笑

　　王如林说：不开玩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我都上大学了，流浪一下没什么问题，而且这个经历肯定对他学习有帮助

　　楚小青有点着急的说：外面坏人那么多，他还是个孩子

　　王阳明抗议道：我不是小孩，是一个青年了

　　王如林笑了笑说：我相信他有基本的判别能力，而且，咱们不都是这个社会上的人嘛，咱们也不是坏人嘛，说明坏人没你想的那么多，而且，这出社会是迟早的事，让他先体验下也好

　　楚小青其实心里清楚，这未尝是件坏事，只是心理上还需要慢慢接受

　　她说道：先吃饭吧，都凉了一会，边吃边讨论

　　这顿午饭就在王阳明的开心中吃完了，吃饭的时候，他们已经讨论好了一些细节，楚小青会帮王阳明请一个月的假，他会带着200块钱和基本的生活用品，流浪一个月，当然为了安全考虑，范围只是在本市，不过不可以到任何一个熟人的家里借宿，因为那样就失去意义了

　　饭后，王如林和楚小青帮他整理好东西，送到了楼下，又给他买了一张电话卡，王如林交待到：在外面要精明点，你妈说坏人多，其实也不是吓你，电话卡拿好，真有事的时候也别硬撑，给我们打电话去接你，遇事要冷静，处事要灵活，碰到什么抢劫的能跑就跑，不能跑就认怂，千万别蛮干。

　　王如林自己觉得有点絮叨了，笑了笑说：说了这么多，还有句重要的，不管碰到什么，一定要坚持，记住了，这是你的一次修炼，以后这机会可不多了

　　王阳明点点头，跟父母打了个招呼，向小区外走去

　　楚小青看着他走远，略有担心的问到：不会有什么大事吧

　　王如林认真的说：相信他

　　回到屋里，王如林打开电脑，登上了自己的微博，他的ID叫“三叶堂主”，经常发一些他对于家庭、感情等的感悟

　　思索了一番后，打上了这段文字：

　　“真正的教育，来自于合适的环境里的自我求索，他促使每一个受教育的人，开始有意识的自强、自新和自省，请让教育回归他快乐的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