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霍洛维茨的音乐演奏极其富有鲜明的个性,他的音乐是如此的独特,以至于只要聆听过其演奏的人,以后就可以轻易地将他的音乐与其他众多的钢琴演奏家区分开来;而从未领略他琴音魅力的人,是很难凭借经验来臆测的。我只能从一些细节来讲述我所听到了他与众不同的特性:
霍洛维茨是古典浪漫派钢琴的最后一个巨人。很多人都会将“浪漫”同“柔美”等同。然而在霍洛维茨面前,他们才会发觉这个理解上的错误是多么的想当然。他的演奏会让你豁然明了:原来浪漫的本质是“激情”。霍洛维茨的激情与他的音乐浑然天成。这和很多钢琴演奏者用形体的夸张动作表现出的激动有着天壤之别。尤其是在大师的晚年,演奏时的动作幅度已经很小。你千万不要以为这是老人的迟缓,这时的霍洛维茨已经步入举重若轻,举轻如重的化境中去了。不要忘了,他在年轻的时候,经常在演出中弹断琴弦,调音师时常面对被他弹的几乎散了架的斯坦威钢琴无可奈何。
霍洛维茨的琴音是灵动剔透的,但是同时,他有着使他获得“雷神”称号的左手。霍洛维茨一生自始至终都在强调左手的重要性。他不仅不认为左手是演奏中的附属,甚至称呼左手是钢琴演奏中的指挥。音色上,他左手在低音部的独特击键让他演奏的音乐丰满而又极富冲击力,具有很强的音响性。
霍洛维茨有着一双柔软的手,他甚至可以在其他四个手指击键的同时,将小指完全弯曲收起来。如果你用慢镜头来观看他的演奏,十个手指的收展、轮动显现出的优美姿态,会让你联想到飞鸟展动的羽翼。这双天赋的手加上钢铁般有力的肘腕,将音乐中的柔与刚,宁静与激烈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霍洛维茨采用了一种完全个人化的平行触键手型去演奏钢琴,同钢琴教科书上要求手心虚空,指尖触键不一样的是,他将手掌平铺在键盘上,用每个手指的指肚去触键,每一个音不是击打出来的,几乎是就是用手指去按出来的。独特的手法可以产生出异乎寻常的柔美音色。(相似的,阿劳和古尔德的演奏手型都是比较平的)为了追求音色的变化,霍洛维茨对手指接触琴键的部位也非常的考究。越是靠近琴键的根部触键,琴音越轻,音色越柔;越是接近琴键的末端触键,琴音越响,音色的弹跳性就越强。甚至有时在演奏延长音的过程中,他的手指会从琴键的一端滑向另外一端,以追求延长音音色的细微变化。在不同的琴键位置演奏,结合演奏时手指的力度和速度变化,使得霍洛维茨的钢琴音色像彩虹一样瑰丽多变,并且富有层次。霍洛维茨使用音色表现音乐的手段更加丰富。有的乐评家认为,他就如同一个画家,用七彩调制出不同的色调,从而表达各种各种的音乐情思。然而让霍洛维茨的琴声臻于完美之境地的,是他对钢琴踏板的绝妙使用。论对钢琴踏板的重视和理解之深,在20世纪的钢琴演奏家之中,霍洛维茨绝对是无人可比的大师。他一生中仅有的一部学术著作,就是关于钢琴踏板的使用。大师本人也讲过:作为一个钢琴演奏家,他的成就不在手上,而是在经常为人忽视的足底。
霍洛维茨的演奏技巧辉煌洒脱,很多演奏上难度艰深的作品,在他演奏起来都是那么的潇洒自在,像李斯特的《超技练习曲》、《拉赫马尼洛夫第三钢琴协奏曲》这样难度很大的作品,他的演奏都有一种攀险峰如履平川的轻松自如。让听者但觉音乐之动人而不虞其他。
霍洛维茨有着令人瞠目结舌的演奏技巧,他可以说是有录音以来最具备完美技巧的钢琴大师。对他来说,钢琴演奏似乎就不存在“技术上的难度”。如果你看过大师在1968年卡内基音乐厅演奏《卡门主题变奏曲》的情景,你会被他在键盘上电光火石般的神奇演奏惊得目瞪口呆。这部作品(《VARIATIONS
ON A THEME FROM BIIET’S
CARMEN》)是大师为自己创作的一部极具演奏难度的炫技作品。霍洛维茨在弹奏这部作品时,已然将钢琴演奏变化成为一种高度激烈的竞技运动:此起彼伏的大跨度跳跃击键,密如骤雨的琶音,左手与右手你追我赶的对抗。这时的大师已经完全成为一个键盘上的魔术师,给予欣赏者带来的是一个惊叹又一个惊叹。这部变奏曲的难度之大,以至于很少有钢琴家愿意去触碰。只有多年以后,才由天才钢琴少年ARCADI
VOLODOS才在他的同名钢琴专辑唱片中尝试演奏。
但是霍洛维茨不只是一个技术唯上的钢琴演奏家。如果那样,霍洛维茨也不能成其为霍洛维茨了。他认为演奏者都应当用发自内心的感情去诠释作品。大师说:“一个演奏者应当是作品的再创者,(一个完美的演奏家)应当具备三个条件:训练有素、充满想象力的大脑,一颗自由慷慨的心和对乐器自如的控制能力。没有几个音乐家能够和谐地具备以上三个素质。这是一种很高的艺术境地,也是我毕生为之努力的目标。”
1936年,霍洛维茨以健康不佳为理由,首次离开舞台,宣布退隐,大师时年只有32岁。在退隐的宁静生活里,他专注于对音乐的思索和探寻。三年后复出。霍洛维茨已经由一个火爆的技术演奏家变成一个自省的成熟艺术家了。在以后的岁月里,大师又出于同一目的,分别于1953年、1970年二次退隐,最长一次隐退的时间达12年之久。每一次的退隐生活都使霍洛维茨在音乐上获得质的突破。正是凭借这样一种淡泊名利的勇气、对音乐从不懈怡的执着追求,使得大师最终步入完美。
身为一个钢琴家,霍洛维茨首先是个渊博的音乐家。他曾公开宣称最大的理想是成为一个作曲家。尽管除了上文提及的《卡门主题变奏曲》以外,大师鲜有自己的作品问世。
但是作为安东?鲁宾斯坦的传承者和伟大指挥家托斯卡尼尼的快婿,霍洛维茨有着同侪难以比拟的综合音乐素养。霍洛维茨对很多音乐作品都有着自己独到的理解,他的演奏能够充分地展现出作品的神韵,而又不是盲目的恪守原作。难能可贵的是,他如同一位高明的辑编,能敏锐地发现作品中的瑕疵并加以修正,使作品变得完美无缺。霍洛维茨演奏的斯卡拉蒂的奏鸣曲,有着脱离尘俗的超然气质。没有霍洛维茨的演奏,这些动人作品不知道还要在乐谱架上沉睡多久。他演奏的克莱门蒂的作品一气呵成,极富戏剧性的音乐表情。奏演肖邦作品钢琴音色纤细优美,充分体现了肖邦文静沉思的诗人气质。
霍洛维茨晚年弹奏的舒曼《童年即景》(KINDERSZEN
OP.15)是极受欢迎的演奏版本。他将这些分解和弦上的简单旋律弹的极富浓郁的怀旧气息,这种怀旧的色彩,正是一个老者对童年美好时光的追忆。在聆听的过程中,我们总会不由得忘形于音乐,让思绪翱翔于时空之外。1987年5月大师在维也纳演奏这部作品时,钢琴弱音的处理真是美妙地不可思议。
在同其他钢琴演奏家的比对中,越发能够体会到霍洛维茨在演奏时,对作品精神本质主动性的创造再现。霍洛维茨在弹奏莫扎特《土耳其进行曲》(SONATA
NO.11,K331. 3RD
MOVEMENT)时充分表现了对音乐内在节奏的控制力。他在1966年卡内基音乐厅的演奏版本,曲长四分零七秒,比布伦德尔此曲的演奏版本足足长了三分之一以上,但是与布伦德尔急冲冲的、行军式的弹奏相比起来,霍洛维茨弹地从容、流畅、紧凑,跳动的活泼节奏带有法国宫廷舞曲的优雅。
霍洛维茨的音乐是一种个性化的音乐。他天性具有浪漫的激情。他总是能在一部作品中攫取到最符合他性情的东西,并将之发扬光大。而往往正是这一部分闪烁的灵光,使他的听众如痴如醉。同霍洛维茨张扬性情的演奏相比,李赫特所谓精准和坚硬的弹奏变得是多么的僵硬和刻板。霍洛维茨在演奏时,经常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神来之笔。听众们喜爱这些美妙的创造,但是他经常不被乐评界理解。在20世纪的古典音乐大师中间,他可能是受到诘难最多的钢琴家了。他大量精彩的演奏没有被保守的古典音乐专家们认可。然而,霍洛维茨有两部音乐作品的诠释,是无可争议的经典之作:拉赫玛尼洛夫第三钢琴协奏曲和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