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都有病（长篇小说连载）

叉子兵

　给他的气势压倒是一回事，自己心虚不争气又是一回事，最重要的，人老师，跟你三句话没到，就摸准你孩子的命门了，说你儿“狡猾”，没错，他就是“狡猾”，从小到大老师都说他乖，这个老师很厉害！
　　她这个家长很快服头。收起你帮孩子抄作业的那套理论吧，你纵有千百个理由，可是现在你就是说不出口！
　　然后万老师就告诉她，“贵子”——他就这么不文不白地称呼着她的儿子，不知是摆老师这点读书人的架子还是对她和她的宝贝儿子语带讥讽，他说：“贵子忽然很主动地要帮我批改全班的数学作业，以我对他的了解，第一，他偷懒还来不及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勤快？第二，他整天想扮花样美少年还来不及，想酷，想跩，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热心起来？所以，嘿嘿，”万老师冷笑，很奇怪，他这一“奸笑”何宛然倒觉得亲切起来，因为，这是个标准的“奸笑”，不像前面的笑，笑的内容很迷糊渺茫，让他的对手心里发虚，这个“奸笑”摆明了耍奸得逞的得意，让何宛然窥探到老头近乎浅薄的可爱。
　　她只听老头不无得意地说：“其中必有奸诈，然后我就让他交出自己的数学作业，他还想蒙我，交过来一本由您代笔的作业。”
　　“由您代笔”，老头打开天窗说亮话

叉子兵

　好在办公室没有其他老师在，何宛然再老脸皮厚，这一对“狼狈为奸”的母子，当别人面给老头这么奚落还是会架不住。
　　就在这当儿，何宛然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老头怎么知道儿子的作业是她代做的呢？按照一般人的逻辑，比如周小红的逻辑：你这不是害孩子吗？所以孩子妈应该是最不可能的啦！他怎么一猜一个准？
　　老头却像看透了她的心思，这就说到了她这个问题，他将她儿子的作业本打开，给她现身说法：“我就想啊，是谁啊，这么有耐心给他抄这么多作业，要不是雇人抄的就是欺负他小弟妹小朋友帮忙抄的？细一看，孩子抄的可能性打消了，有几个简化字嘛，而这简化字是七十年代颁布的，所以，一定是六七十年代生人啦！六七十年代的，那就是他父母辈嘛。我很快意识到您是一位漫画家，然后就茅塞顿开，一定是你！一个画画的妈，干啥都要特立独行，天下父母都逼孩子学习，你就会帮孩子抄作业，而且，也只有以漫画家的功底，和多年的贴身抄书练习，才能抄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这分明是福尔摩斯嘛！老头显然很得意于自己的神机妙探，竟然摇头晃脑起来：“唉，一个画家的临摹功夫就用在给孩子抄作业上啦！”

叉子兵

真是铁嘴铜牙，这不是在说话，分明在咬人。
　　何宛然无话可说，无语啊！
　　嗫嚅了很久，何宛然道歉：“真是很不好意思，我是看孩子实在做不完……”
　　“做不完可以不做。”没想到老头这么说，“我当然是说以后。这都劳您大驾了，我不想再看到这么怪异的事情了。”
　　怪异老头说看到了怪异事，真不知道到底谁怪异。
　　何宛然没想到事情忽然这么柳暗花明的，正要舒一口气呢，就听到老头说：“不过不做作业有个前提，他要保证考试在年级前三十名。这不是对他一个孩子的，现在这个班，数学作业做得怨声载道，那好，谁有能耐谁都可以签合同不做。事实上，我敢保证，最后能免掉作业的没几人，但愿贵子有这个好运气。”
　　这样啊！那为什么不早说呢？早说彭其羽一定早签这个合同了。想到这，何宛然厚着脸皮笑了一下：“如果老师早点这么说，这孩子肯定早签了。”她还有言外之意，那何至于连累她没日没夜抄三天呢？
　　“对付中考，我没什么法宝，就是做题。做到一个半小时的中考时间你做三张卷的地步，而且张张九十分以上，做到你条件反射到不会错的地步。我手下的学生，到我手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适应题海战术。既然是题海，就得下这个海，他日后有没有能耐不下水这是另外回事。”万老师感慨，“这就是中考啊。”
　　老头也会感慨——好像魔头也会叹气。
　　他这一声感慨，让何宛然在一刹那间就把这老头认为同类了，他这么厉害，教学经验这么丰富，调教过的孩子比你见过的都多，你以为只有你

叉子兵

他这一声感慨，让何宛然在一刹那间就把这老头认为同类了，他这么厉害，教学经验这么丰富，调教过的孩子比你见过的都多，你以为只有你懂点所谓的人性教育？你以为老师都是时下教育体制助纣为虐的刽子手？
　　对这个老师，她只得收起身上所有刺向教育体制的棱刺。在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面前愤世嫉俗，是不是有点浅薄的轻狂？
　　她已经决定不再给孩子抄数学了，她像个被教育好的学生一样跟老师表决心：“老师，您放心，我以后不再帮他抄作业了。”
　　万老师就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她——他也会很慈祥地笑哎，他说：“那么，如果你的孩子签不做作业的合同，你也签上你的大名吧，不用在合同上保证不帮他抄作业，有你这个签字，大家心知肚明，你知我知。”
　　这老头，也实在有点太不把家长当个“长”了，还得跟他签合同！不过，事已至此，何宛然心一横：“好，签就签吧。”

坦克车

%8．周小红的妈妈经
　　周小红重新开始做初三学生。
　　捡起数理化，远比她想象的难。她不得不承认，现在孩子初中学的比她那时初中学的难了很多。
　　好在读书难不倒周小红，周小红名牌大学理科毕业，这点内容小CASE。
　　饶是这么着，周小红还得跟乐儿一起挑灯夜战——得补课啊，所学知识都忘得差不多了，都得从初一补起。岂止数理化，她伟大的陪读计划还包括语文英语和地理历史政治……中考要考体育，她也找了本体育训练的书来看，而且，每天晚上雷打不动地陪乐儿做仰卧起坐，这是选考项目，她做二十个，乐儿做四十个。
　　不能满足于做监工和保姆型考妈，高级考妈得是孩子的好教练和好的学习伙伴。
　　现在，从孩子初二下就辞职在家全心辅导孩子复习中考的周小红，她生活的全部目标就是一个：辅佐祈乐儿考上本校高中，S高中，也是全市最好的高中。
　　而且，非S高中不上。

坦克车

不知道那祈乐儿是谁的女儿吗？名牌大学毕业的母亲，海外名校留学的父亲，这样的孩子怎能平庸？她人生的路只有一条，就是从幼儿园起就读名校，一路名校读下来，然后进入社会最光鲜的行业，比如金融、IT、新闻、司法……没错，她得是精英。
　　她爸妈就是这样的精英，一代胜一代，孩子总得比他们强。
　　所以，她不能想象，女儿要到二流甚至三流的高中大学混，她坚决不允许。她承认，她有学历歧视。
　　所以，孩子还没出生的时候，她就在筹划将来怎么打造天才。一切按最优生优育的方式“制造”和培养天才宝宝。准备受孕前，她和老公，服食了大半年健康食品——所谓健康食品，其实就是最难吃的食品，食物不能煎炒炸，不能多放调料，不能单吃大米，得搭配各色粗粮……她还绘制了半年的她和老公的生理周期曲线，找到最佳周期，等待月圆的夜晚……很好，一切都在最好的时候，珠胎结下了。

坦克车

乐儿听话，懂事，爱学习，做班长，做升旗手……虽然有点小脾气，但是，她在小学太优秀了，她按妈妈铺设的道路前进着，的确很有天才相，至少也是个优秀的好学生。
　　在乐儿上幼儿园之前，周小红就斥“巨资”在市里最好的学区买了学位房。按照当时乐儿家的经济能力，他们买不起那个地段的房。但是，为了孩子读书，有能力要上，没有能力创造能力也要上。为了首付款，周小红厚着脸皮东挪西借把钱凑够，然后是沉重的房贷……那些年，想着每个月一发工资就全额打进银行的日子就特不好受，好像，她所有的劳动——看老板脸色，起早贪黑地上班加班……最后都得交给银行的绞肉机，是，房贷榨干了他们夫妇的血汗。她在电厂做到财务总监，工资已经很高，乐儿爸从国外回来自己开公司，收入也挺高，这样的收入就算在深圳都令人羡慕，但是，至少在她的朋友同事圈子中，再没有比她更穷的“富人”。家庭所有的收入都交了房贷，最紧张的时候，孩子发烧他们家里的存折上没有分文，两个人的钱包里也只有三百块！
　　不说了，说起供房的那十年，十年寒酸十年辛酸，过的那穷日子，朝不保夕没有安全感甚至没有尊严……一个大公司中高层混的女白领试过四年只穿一双皮鞋的日子吗？……不说了，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坦克车

按揭供完了，苦尽甘来，柳暗花明，房价飞涨，他们买的学位房，涨得格外凶猛，日前价格已是买时的好几倍。既解决了孩子的初中学位，又使得资产大幅增值，这是他们家收益最大的投资。
　　乐儿进入初中，一切似乎变得不再那么乐观。第一次期中考，乐儿考出一个史无前例的全班12名，年级（20个班）200名！太骇人了！800个孩子排200名！想当年，周小红无论如何都没在年级排到三十开外啊，进到初中，全市最好强手如林的初中，乐儿一下子就被淹没掉了，原来她既不是天才，连优秀都谈不上，简直就是个太普通的孩子啊！
　　周小红简直崩溃了。她的“天才梦”破灭了。
　　好在她们还有时间赶。孩子也懂事，小姑娘在外面上三门主科的补习班，大人休息两天，她只能休息一天。加上每天挑灯夜战，成绩很快上去了，第九，第六，第十，第三，第八，第一！……最后终于基本稳定在全班前五，年级前八十。这个成绩有希望考上本校高中。

薄荷糖

　周小红终于忍无可忍，你瞧她那傻大姐的样，帮人干活还听人指挥，她欠他债啊？初三谁不紧张，你让我们家孩子做小报，自己一准在那拼命学，我们这傻大姐还对你点头哈腰的，这祈乐儿怎么傻成这样啊？
　　周小红一把扯过乐儿的手机，打开一看，刚才呼进的是一个特别熟悉的座机号码。一刹那间，她想不起这个电话，但是只觉得实在眼熟，她定了定神，很快就想到，这是何宛然家的电话。
　　原来这丫头在帮彭其羽做小报？！
　　周小红再看祈乐儿，乐儿分明有点恼羞成怒，扑过来抢她的手机。“老妈，不经本人同意怎么可以看我的手机的？”
　　“我怎么不可以看你的手机？我是你老妈，我就可以看。你少给我废话，都考成这样了，还在给人做小报？而且是给彭其羽？”周小红毫不退让。

薄荷糖

“彭其羽怎么啦？”祈乐儿质问回敬，但是她分明有点底气不足，声音有一点低了下去。
　　“彭其羽怎么啦？上初三之前，彭其羽成绩比你差很多，现在彭其羽都快赶上你，你要是彭其羽都考不过，你不如给我回老家跟你姥姥种黄瓜。当年你老妈跟彭其羽老妈是同学，他老妈哪一次考过你老妈？你不要给我丢脸丢到老家，闺女不如娘，一代不比一代强。”周小红诉说了一通革命家史。她其实没有说出来，一个姑娘家，给小子差得屁颠屁颠的干这干那，你真是丢人丢到家了。你这傻闺女对这臭小子有意思还是啥？
　　瞧她那唯唯诺诺小贱人的样子，瞧她那刚才紧张惶恐的架势，她对那小子一定是有意思啦。我的闺女对何宛然的小子有意思？我的闺女喜欢何宛然的小子？这什么世道啦？我怎么能让她去主动喜欢上他？
　　上高中的时候，她跟何宛然就是竞争对手。要说何宛然怎能成为她周小红的竞争对手？她周小红是全校闻名的特优生，成绩在年级都是前几，何宛然根本排不上号。但是何宛然是全校有名的小才女，画得一手好画，长得也娇俏玲珑讨男孩喜欢。周小红心里那个不服啊，要说漂亮吧，她周小红不输给她啊，个头比她高，身材比她匀称，她清瘦一点，何宛然脸蛋和身材都有点婴儿肥；皮肤周小红没有何宛然白，但是她皮肤细腻有弹性，鼻子也比她挺，眼睛比她长……更重要的，她成绩那么优异啊，可是，他们年级最帅的一个男生彭逸松，他还是娶了何宛然。